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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策之叹道:“意思就是这个时候,内史刚受了褒奖,大司马面上岂无光彩?你此时将此事说出去,大司马定要严查,届时内史的这份嘉奖,天子是收还是不收?再者,倘往坏里再想一层,会稽既有这样的事,难保其他处就没有别样猫腻,你这是要大司马出丑?”

陈肃冷笑道:“其他处倘有这样的事,我管不着,我巡行的会稽,自然只对会稽担责!”

徐策之苦笑:“子雍兄,你不要意气用事,不管如何,那些清理出的僮客奴隶总不是假,如今一一入了官府黄籍,今年夏税便可见实效,会稽不比其他各处,这道理你怎就不明白?”

“你这话就错了,”陈肃驳道,“僮客是清查了,可僮客奴隶所分土地却正是……”一语未了,见有侍者过来呈酒菜等物,遂噤声片刻,方不无担忧道,“我正是怕埋隐患,你以为我是怕事后倘大司马得知了会怪罪我?”

说着不禁看向远处坐于大司马附近的丹阳尹石启,赞道:“丹阳乃天子脚下,论土断的难处,不比会稽大?那石子先照样将丹阳收拾得干净!”

徐策之摇头道:“子雍兄,石子先的顶头上司便是大司马,大司马也正拿他冲锋陷阵,这一点,你看不出么?”

一番交锋下来,陈肃同这位故交言辞间颇不投机,不免觉得徐策之在此事上略显圆滑,遂直言道:“中枢选你我为巡行使,正是为吏治,倘有所隐瞒……”徐策之知他秉性,又要教导的架势,遂果断拦道:“子雍兄!那好,我将话给你挑明了说,这一事你倘真说了出去,且不说你自己,好,我知你向来不计个人得失,所以大司马也一直高看子雍兄,会稽郡才放心交你巡行,但你可要为大司马想一想?”

“这话怎么说?”陈肃奇道。

“你倘说了出去,正是给大司马难堪,也许大司马不觉脸面上难堪有多要紧,”徐策之将声音压得极低,“新政使得多少士族豪强内心忿忿,正愁无把柄可攻击大司马,倘这事怪罪起来,内史失职不察,会稽小中正是中丞,扬州大中正却又是大司马,层层追责,你说又落到谁人头上?再者,会稽出了这样的事,那可关涉的是他母亲那一族,大司马也正在会稽过了许多年,你又让大司马如何服众?新政不到一年,倘此刻生乱,局面不稳,不过给大司马横生枝节,就是你自己,也不过拔草寻蛇。”

如此分析,陈肃果真怔住,呆想了半日,一时竟没了主意,正兀自出神,眼前忽至一道身影,再抬首,却见正是成去非,他二人不约而同起身见礼,成去非目示他二人入座,笑道:

“你二人巡行江南,最是辛苦,”他接过侍者奉上的金杯,捧至他二人席前,“你们费心,我敬一杯。”两人忙也捧起酒盏,躬身齐道:“谢大司马。”

因巡行有功,陈、徐二人亦受奖赏,陈肃见大司马不复往日威严,接谈间尽是抚恤之意,忽觉感动,脑中不知怎的,又掠过一句周书中的话“绵绵不绝,蔓蔓奈何。毫毛不拔,将成斧柯”,不禁放下酒盏,唤道:

“大司马,下官想……”

徐策之反应灵敏,窥得他想法,于大司马征询目光投来时,抢先道:“方才子雍兄便说想敬大司马酒,却不好过去,唯恐人说他献媚,大司马也知,子雍兄脾气虽梗,脸面却薄,” 徐策之低首亲自替他又斟满了酒,递至他手中,“子雍兄今日心愿足矣!”一席话说完心中也是砰砰直跳,他从未敢与大司马如此轻快言语过,不免失礼,暗暗看了看成去非神色,并无异样,

陈肃知徐策之有意阻之,在口中转了几圈的话终又咽了下去,只得顺势道:“下官确是这个意思。”言毕思及大司马饮酒向来节制,又感唐突,且大司马出齐衰不久,倘不是逢此宴会,只怕仍不肯沾酒,陈肃持酒正陷入两难,成去非已笑道:

“巡使不必拘礼,”说着先饮为敬,陈肃见大司马今日如此豪爽,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便也遮袖饮尽。

待酒宴散后,内史同中丞因多饮了两杯,他酒量向来浅,已有几分醉意,行至成去非面前,便信口笑言起来:“我听闻大司马拒了中丞的婚事?可惜我沈氏淑女,是无这份福气了,憾甚泣哉!憾甚泣哉!”

一旁沈复却也不觉尴尬,只笑看向成去非。

成府齐衰一过,果有周、张、沈几家各托朝中高官为伐柯人登府拜访,一时各荐丽姝,因几家皆为江左上等门户,遂也各有胜算,时议仍以周氏门第最高,张、沈不分伯仲,成氏率先婉拒中丞,也在时议所料,只静待大司马如何于周、张取舍。

这一事,成去非却也于私下权衡有时,此刻不过略略一笑,未作回应,岔开话题同两位舅舅就此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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