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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的躁风鼓动, 琬宁不知怎的,夜里失了觉,等到清晨便觉目眩头疼, 请大夫来, 说是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开了两剂药后, 服下似是好些, 隔那么一两日,却又重几分,如此反复, 缱绻病中很是迁延了一段时日。她身子惫懒得很,朦胧间想起自己给他去的那封信中,偏要提什么“恐旦暮死”, 如今可好了, 她疑心是自己信口胡言所致, 微微懊恼,可心底却暗自拧着劲,她不能这般由着病加重,倘他今日就回来了呢?亦或者明日?

虽不思饮食, 但丫鬟每每把饭食送来,她即便是味同嚼蜡,也努力吞咽了, 一顿饭下来用的气喘发晕, 直想又吐出来方能受用些。丫鬟看她拖着病躯, 时梦时醒间偶尔会逸出一声“大公子”知她是相思难忍,无从下口相劝,唯有伺候得更尽心些,盼着她的病早日好起来。

时近黄昏,这暮春初夏交接的雨不觉落了下来。琬宁一人睡在床榻里,迷迷糊糊就想到:阶下会不会因而生出青苔?湿湿滑滑的,倘摔到他该怎好呢?她慢慢伸出手,攒足了力气,揭开轻帐,可身侧并无一人,四儿等见她卧下,怕是别惊到她睡眠,退了出去。

雨声淅沥,鹧鸪幽啼,她本是想喊来人去查看那台阶是否绿痕满布,而此刻眼泪忽就无声滑落:那鸟儿缘何孤鸣?是寻不到归家的路了么?琬宁浑身漫无半点力气,复又静静躺下,泪水便顺着两边鬓角走,青丝间很快充盈起潮气。

她摸索出帕子,一点点拭着泪,她便是连眼泪都要流得慎重些才行,泪光之下皆旧梦,雨声之中皆覆辙,一个人病中伤怀总更要拖累身子的,何时能痊愈?她困囿于高墙闺阁,绝无半点韬略可施,如今病着,便把她恣睢情思的权利也给挤压到逼仄一角,不要哭呀,琬宁,他会回来的……她一字一顿默默告诉自己,然而额间的热势再起,她不由自主探了一探,竟使她断续记起些零星散事,这热势来自他的胸口,夹杂着蜿蜒直下的汗滴,滴滴砸在她后背之上,烫得她轻颤,烫得她失神,她每想要转身寻他,他似是皆可察觉,随即重重覆压下来,肩头全是啃噬的温柔。

或者,只是彼时她以为那自含温柔之意。

帷幕一角何时被掀开的,琬宁虽睁着双目,却并未留意,四儿已静悄悄来到她身侧,面上有喜色:“贺姑娘,大公子给您的信到了。”

她一时没能回过神,只静静看着四儿给掌了灯,室内渐次明亮起来,琬宁看到熟悉的摆设一一清晰映入眼帘,直到目光落在“明月奴”上,才低声道:“四儿姐姐,劳烦你帮我。”

四儿明白她这是无力起身,扶她慢慢靠在引枕上,正要递给她信,琬宁细声问道:“封面可有字?”

“有的,姑娘。”四儿忙近身拿给她看。

不过三字耳:

卿卿启。

这三字已布风霜,昏黄的是这一路的飞扬尘土,悦目的却是他手底的走势,琬宁看得心砰砰直跳,如见故人一样的滂沱喜悦险些把她击倒,她颠扑不破的情意再次无可遏制倾泻而出,最终也只化成微颤的一双素手把那信笺置于胸膛处,仿佛此般,便也见得那北国风月,便也听得那胡雁哀鸣,飘飘的边风不可度,苍茫的绝域不可睹,寒光铁衣不可拭,半卷旌旗不可展,可那人为何要唤她“卿卿”?他又为何总让她来承受如许的孤独?

雨帘低垂,满地石榴红,帐子里隔出一方清净天地,四儿已离去,琬宁缓缓抽出里头笺纸,随之掉出的是一枚略显干枯的草叶,形状不显,又早失掉了水分,看上去竟和田间野草也无多大分别。琬宁认不出这草的名目,亦难懂千里之远,在书函里夹上这一物是何心意,恹恹端详半日,只得放弃,转而去看信,等展开了,上头也单单三字:

述异记。

琬宁怔神许久,终开口唤道:“四儿姐姐?”四儿听见,忙奔上前来,把帘子给挂好,问道:“姑娘可是觉着憋闷了?梅雨快至,日后连雨天恐怕就多了。”

“你帮我去他书房找本书来。”琬宁心底也拿不准橘园是否有这书,却也等不及自己身子好了再寻,四儿心有所悟,“是橘园?”琬宁把那三字递给四儿看了,“你看看有没有这本,多叫上两人可好?”

四儿应声点头,转身欲行,却又听见琬宁在身后低低吩咐:

“莫要弄乱了他的书,倘没有,便回来吧。”

四儿微微叹气,同几人撑伞往橘园去了。

琬宁安安静静只盯着那枯草,良久良久,心底才道,你岂知我这病得难受,还要隐约其辞让人猜,总归就是个狠心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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