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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成去非听闻一阵马鸣,侧耳辨析片刻,疾步打了帘子出来相看,众人皆识大将军坐骑,一个个目露惊奇,三五挤到一处,啧啧称赞不已。

只见一通体黑亮唯鼻间一抹雪白的骏马一溜小跑朝成去非奔来,冲他脸颊左嗅右舔的,亲昵异常,十分灵性。成去非被它那火热的马舌卷糊了一脸,方想闪避,“燕山雪”却又紧贴上来,不肯放弃。众人见此情状,笑议道:

“燕山雪这是只认大将军!”

“跑了这么大半日,难为它还能找得回来!”

韦少连也一直瞧着,忍不住上前围着“燕山雪”转了几圈:“大将军这马不是公马吗?我看八成是弄错了!”

说的众人一愣,有人笑问:“小韦将军何出此言?”

“我看它是母的!”韦少连斩钉截铁拊掌道。

众人依然不解:“燕山雪是公马啊!”

战场上,母马多用来运送辎重,公马则难以驾驭,骑兵们一般用的是去势之马。而大将军这匹则是实打实的儿马子,军营中当是无人不知。众人见韦少连如此笃定,正要再问,韦少连却一本正经解释说:

“倘不是母的,怎么那么粘人!”

四下祁军一时哄笑不止,气氛很是活络,不觉将今日之惊惧,今日之血腥消弭一半,仿佛诸人仍不过是在江南和煦的夜风中闲来调笑。成去非已安抚住“燕山雪”,看着它那双黑珍珠般的大眼睛里竟湿润润一片,似是含泪,便是这一瞬,让他恍恍失神,毫无预兆地就想到一人:也是这般凄凄相望,说不尽的难舍依恋,怨离惜别。

他心底蓦地一软,软到不觉间就牵出一方柔情,手底不住地轻抚着“燕山雪”两边鬓毛,耳畔则仍充斥着众人打趣韦少连的笑语:

“小韦将军所言有理啊!佩服!”

“小将军来时,家中夫人可是拦住不让走?”

“你们扯什么,小韦将军还不曾娶亲呢!”

玩笑开得太过,众人皆知他大咧不在意,遂也放着胆子胡言乱语,韦少连却“腾”地红了脸,回骂了几句,再折身相看,成去非已牵着“燕山雪”往一边去了。

等把“燕山雪”交给了马官验伤,成去非看着地上闪动的银光,才意识到今夜是有月的,满地的清辉,遂抬首看了一眼:白莲子似的月正挂在中天,透出炯炯的光,似乎同建康的月色也并无过多的区别。他再度很自然地想起那人向来喜爱月色,便是在病中也吵嚷着要看一看才能安心,这样的空寂夜晚,月色清明,星辰寥落,他一身血腥之气未除,却忍不住思想着她此刻是否也和他一样,看到了这如许月色?

情思未能延续多久便被随后而至的越骑校尉刘野彘打断。

“大将军!”刘野彘上前施礼,略显迟疑,还是继续道:“末将有一事存心里,不吐不快,还请大将军听后能三思而行!”

见成去非点头,刘野彘音调压低了几分:“大将军不应轻信那叫狸奴的胡人!”

此语铿锵作响,杀机顿现,成去非瞥了一眼他手中马鞭“唔”了声,态度并不明朗,刘野彘只好再劝道:“今日一战,他亲眼看他族人惨死,尸首被投了大河,定不知如何记恨大将军,末将听闻大将军养了他几年,还是上回邓老将军平叛给带回来的,这胡人怎能养得熟呢?”

“你可记得,你是如何来的落日铁骑?”成去非略笑了一下,刘野彘心头一怔,他虽出身乡野小民,却明白成去非的意思,沉声道,“大将军,末将感激大将军的知遇之恩,可末将愿附有道之主,一展抱负。那胡人却不同,不过穷蹙而降,断不会认您做主人的,一旦拿准时机……”说着视线中多出一人影,正是那狸奴,刘野彘眼中便添了一丝挹郁之色,未出口的话只化作意味深长的目光,遂拱手一揖先按剑而去。

成去非经今日一战,多有疲惫,此刻月落星移,夜已深沉,偶有风掠,吹得大帐飘举有声,待他刚欲举步而入,身后狸奴果真叫住了他:

“大将军,明日的行程路线,我又给细标了许多,请大将军过目。”

他恭谨的态度下,声线也依旧平稳不卑,成去非打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进来。

等成去非坐定,狸奴就势跪在他眼前,徐徐展开那舆图,外头执勤的亲兵来回走动的声音沉闷有力,时远时近,就在舆图铺到尽头的一刹,风忽挤了进来,室内登时烛火乱动,帐内几名亲兵忙去压那帷角,成去非下意识抬首瞥了一眼,这一眼的空当足矣,他只觉脖间骤然一凉,向来如寒潭侵人的冷目随即暗了一瞬。

然而,然而,这并非乌衣巷大公子第一次利刃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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