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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里难免有置气的意思,成去非便垂目耐心解释道:“世人皆知今上接下来,势必要重处逆贼以及从党,难免人心惶惶,大将军这些年,权势熏天,有太多人的人都与其有瓜葛,这其中,倒不全是出于真心结党,不过附和谄媚。”

说到这,英奴瞬间想起了韩伊,一时齿冷,又有难言的隐痛,此刻皆化作嘴角一抹冷笑:

“是啊,历朝历代,这样的人物可指鹿为马,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几个敢站出来的?百官皆一肚子的圣贤书,哪个不知道礼义廉耻?哪个不知道君臣大义?可事情临到眼前,一个个除了自保,自保,还是自保!都说天子是孤家寡人,只道天子是手握皇权谁也不肯信,可又有谁知道,天子想有所依靠,又能去依靠哪一个?!”

尾音猛然挑起来,在偌大的东堂中颇有几分刺耳,成去非默了片刻,很快窸窸窣窣敛衣跪了下去:“臣等让今上受委屈了,望今上赎臣其罪。”

这一番直抒胸臆,一半真心,一半有意为之,英奴瞥了一眼成去非,晾了他半日,才徐徐吐气,带些幽幽之意:

“朕语气重了些,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刚才所谏,朕焉能不知你用心良苦?大将军府邸搜出了那么多私人书函,朕让人一把火当众烧了,也正是此意,都督们的赏赐朕心里有数了,眼下,谁来审理大将军的案子,你可有人选?”

说罢虚扶了一把,示意成去非起身。

“你但说无妨,朕知道你稳妥。”

成去非的确早有人选,可方才天子一怒,便稍做推辞:“还请今上定夺。”

英奴哼笑一声,负手踱起步来,微微仰看着上方:“你说倘是太傅还在,他会给朕推举谁?”

乍然提及父亲,成去非有些意外,只见英奴忽止住了脚步,侧眸对自己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朕信得过太傅,自然也信得过你,你要是还没想好,就回去写个折子,呈给朕,朕等着。”

英奴嘴角似衔着一缕笑,一双黑黝黝的瞳孔中却多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成去非察觉出天子的微妙变化,便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来。

一路上,他脑中不曾停歇,江州一役,该死的,不该死的,统统付之于一场烟火海,那么大的雨,竟然没浇灭……这便是大将军的天意了,成去非蓦然想起皇甫谧,倘是普通百姓,这个岁数,也不过就是一副岁晚田园的老农夫模样--

然而他终究化作一具漆黑焦骨,那枚残破的印章最后一次验证其身份,他果真是到死也没抛下那枚印章……

成去非缓缓阖目,驻足于原地片刻,复又前行。

等进了府,绕过水榭,余光里似乎闪过一抹身影,忍冬丛那边传来一阵轻微声响,成去非循声望去,先是瞧见了一角绫裙,再看那躲闪的半个身子,已知道是谁,便走了过去。

这边琬宁早提了颗心,无意撞见他,她第一反应便是赶紧藏起来,可脚步声越来越近,待成去非来到眼前时,她觉得自己呼吸都已十分艰难了。

脑中不觉浮起当日混沌之事,一张脸便熊熊燃起来。

“你躲什么?”成去非自然清楚她缘何如此,见她羞怯难耐,也不说话,只死死抿着唇,便伸手往她领口探去。

琬宁不料他突来如此举动,急忙闪身躲避,双手死死护住襟口,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

成去非冷笑:“你胡想什么呢?难不成晴天大白日的,我就能……”话至此,脑中闪过那一抹雪色,难免生了几分尴尬,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唐突,便道:

“我那日抓伤了你,虽不是有意为之,可后头事情忙便忘掉了,你不要怕,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他倒是坦坦荡荡提及那日所行,琬宁是回去后褪了衣衫才发现自己脖颈胸前,乃至腰间,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当时一片混乱,她只又羞又惊,完全不知道他竟在自己身上用了那么大的力。

琬宁仍攥紧襟口,低应了一声,微不可闻,快速福身行了个礼,匆忙逃掉了,成去非看她慌里慌张的背影,仿佛当自己禽兽一般,不免觉得可笑……待细想当日,倒真有几分禽兽的意思,成去非微微蹙了蹙眉头,刚一抬脚,地上躺着一样东西登时映入眼帘。

他俯身捡了起来,不过一朵小小的白色簪花,想必是她匆忙中掉落也浑然不觉,成去非低笑一声,复又扔回原处,丢了自然知道回来找,便大步朝书房去了。

两日后,太极殿上,天子口谕:吏部尚书丁渐联合廷尉亲审此案。丁渐匍匐于地,战战兢兢领命。出太极殿后,一路跌跌撞撞,时节未出六九,冷汗却早已打湿夹衣。

接下来数月,庙堂之上最为忙碌者便是丁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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