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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和谭直小小述旧,对一下明天怎么路上见面,外面,飘起小雪,瞬间白了薄薄一地。

京里,姚宦保从宫中出来,白衣似飘雪,步行敏锐决断,翩翩一少年。

也许他找到钱怎么对帐,心情不错的逛了逛夜摊儿,照例挑了几个好鞭炮揣怀里,独自往家里去。

他在宫中用晚饭,就让跟自己的小子散了。宫中离大将军府第不远,姚宦保步行回家。

路上都是热闹地面,可行到家门外一条街上,姚宦保还是敏锐地发现颈后冷风嗖嗖,像是有人用犀利的眸子盯着自己。

是敌是友,也分不清。

宦保还不大,却知道父帅手握兵权,姐姐嫁给太子,自己算是京中小小一个人物,一直有防备。

是谁打自己主意?除非他活够了。

要知道衙门就在这条街上,一呼就来人。

因为一呼就来人,姚宦保起了玩耍的心。见到家门外,转个身子拐进小巷子里,双手伏墙,装着酒醉,偷偷地往两边看。

“喂,你没醉!”墙上有人冷冷,嗓音若冰雪。

姚宦保一个大转身,双手护在身前,背紧紧抵住墙壁时,才认真看这个人。见他气质清冷,不亚于雪花。五官端正,鼻厉眸正,年青不大,和自己差不多,也是一个少年。

不过他的样子帅极了。

也是一身白衣,姚宦保穿上像翩翩佳公子,少年就像高山之雪峰,没有红尘气质。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不像是个摆设,散发寒气,激人肌肤。

这个人自己不认识。

京中的公子们无数,却没有这样的气势。

姚宦保心中警惕,面有微笑:“你找我的?”

白衣少年缓缓点头,他惜言如金,竟然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姚宦保不服气,不信你一个字不说,再问:“寻仇的?”

白衣少年面露鄙夷,他的脸色把回答表露无遗,像是在说,我和你能有什么仇。

“那道喜的?”姚宦保嘻嘻,你越是冷如冰,我越是热如火。

少年疑惑。

“是不是我看上你家丫头,你打算送给我,再对我恭喜一声。”姚宦保这话是跟大街上一个骂人混混学的。

他成功激怒白衣少年,少年冷笑一声,也终于肯多说话:“侮辱我,找死!”冷光一闪,长剑在手,挟着风雪之势,流星赶月般直击而来。

剑光明亮,照出他眉宇间的杀气。

“呛啷!”姚宦保抽出短刀,展臂上迎,大笑道:“反正要打,你婆婆妈妈拖到此时!”

明光,一道由下往上,一道由上击下,重重相击,姚宦保哎哟一声,手臂酸了半截。再看少年,借这个势子身子一闪,重回墙头,面上没有表情,静静收好长剑,淡淡道:“你可以陪着。”

再白衣一闪,在雪中不见。

姚宦保莫明其妙,追上几步:“哎,陪什么!我凭什么赔你,我又不欠你的!”他收好刀,耸耸肩膀:“一定撞鬼,一定撞鬼。”

赶快往家里跑,故意不看雪中多出来的脚印,是个人都知道那是人,鬼没有脚印。

这个少年,是岳无尘。

……

小雪下了一夜,文王睡得很好,早上打着哈欠出门,站在廊下想,今天是打拳呢,还是偷懒呢?

想了有盏茶时分,文王决定打拳,免得回去父亲问起来不好回答。曹守过让文王殿下的拳风弄醒,揉着眼睛出来。

他一夜没有睡好,昨夜曹守过才想起来是自己头一晚睡,以前从没有离开过祖父,他心里不时想想祖父,又想想父母亲,几乎没哭出来。

见文王在雪地里精神抖擞,曹守过不无佩服。吃早饭上路,文王对雇的车又不满意。这是普通的车,没窗户没火盆,殿下虽然不冷,缩身子久了寒浸浸上来。

他道:“要是我的奴才们在就好了,我走得急,把奴才们忘了。”

“要是我的皮衣带来就好了,”曹守过想念自己的暖和衣服。

他盼着只是盼盼,文王却是等着。路上有马蹄声时,文王露出笑容,车帘子让人一把拉开,一个脑袋突兀的伸进来,定在那里!

这场面很喜感,文王当场喷了,曹守过却吓了一跳,才认出这个人。

满头白发,因习武的原因,皱纹却不太多。他一出现,就眨巴眼定在车外,车跑马也跑,他一动不动的对着殿下,像是怕一下子不看,殿下就不见了。

曹守过抚着胸口:“原来,是,是谭老将军。”

谭直眼睛一挤,哇哇大叫:“小爷呀,你走也不对我说一声,可怜我找你一夜,找得好苦。”文王忍不住笑,上前抱住他,脸埋在他肩头:“哇哇,你总算来了,我正想我一个人孤单,一个奴才也没有,”

“小爷,”车外面几声呼喊。

车停下来,赶车的受不了。谭直的马没有停,他大叫一声,抱起训哥儿就出车。训哥儿在他肩头上,和他一起在马上。

曹守过急了:“哎哎,停下来!”伸头到车外,见到高矮胖瘦几个人,文王殿下的奴才全来了。

谭直从容停下马,送文王下地。曹守过也跳下车,见殿下很开心:“好好,你们找来了。”一眼瞥见曹守过目不转睛,怕他疑心,虽然殿下很想和奴才述旧,却只能装出来哭丧着脸:“父亲怎么说?”

“哎哟,太生气了,那个,生气大了,”谭直说就是这样。几个奴才有模有样:“小爷您还是外面先躲几天吧,雷霆大作呀。”

文王忍住不笑:“哦哦哦,好好,那我只能外面呆几天了。对了,我去找哥哥,你们跟我去关城。”

奴才们陪笑:“是是。”他们带的,还有辆大车。谭直凑到文王耳边:“这是皇上给的。”文王心花怒放,当着曹守过又不能太喜欢。上车,见宽大而舒服。火盆上有铁罩,不会伤到人,上面还笼着茶水。

里面辅着团花纹的锦垫,文王认得是去年才进贡的,嘴角微勾,在车里睡下来,满意的眯起眼,这样子赶路就太舒服。

曹守过用手摸摸:“殿下您的奴才太中用了。”文王殿下笑眯眯,奴才再中用也不行,这是父亲给的。

当天住店,文王殿下和谭直兴冲冲地满大街寻找唱曲子的,曹守过不愿意出去,一个人呆在客店里很想祖父,也想家。

金子在第五天追上来,在文王出去后,敲开曹守过的窗户进去,面上愤愤:“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害我跑断腿才找到!”

她状若疯狂,曹守过害怕的往后退退,金子察觉出来,竭力压抑住自己,挤出笑容:“我是太着急你,怕你一个人不行。”

“我…。行的,”曹守过还是瑟缩。金子在怀里掏掏,掏出来一把碎银子:“你拿着路上用。”曹守过不敢接,金子不无后悔,放在桌上,侧耳听隔壁殿下房中没有动静,慢慢地道:“你做得很好,你们是往关城吗?”

“最后往关城,殿下要先往汉中。”曹守过道。金子一愣,目光凶起来:“为什么要先往汉中?”曹守过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也想去,那里,不是韩宪王和我……父亲死的地方?”金子心中一紧,面无表情想了想:“也好。”

她催促道:“既然殿下出来,让他行程快些,越快越好。”曹守过答应,金子回去安排。

第二天,文王殿下不肯走,和谭直大谈昨天遇到的小娘,嗓子怎么怎么好,人长得怎么怎么细,又听了一天,第三天依然如此,他不像离家出走负气的,标准就是个游玩的。

金子在前路等了三天没见到,鼻子气歪了回来,正是深夜。见一老一小手挽着手,一人提一个红灯笼,老的高声唱:“奴家来也……”,小的回:“玉树不夜天……”进客栈去了。

金子不敢再进去,在外面喝了半夜风雪,气得想这小子太坏了,你是出来玩的吗?

曹守过也觉得不对,在文王又出来听曲子时,他一定跟着,看看是什么人勾得殿下一步不想走。

您也不怕京里来人把我们全送回去。

冰雪盈面,北风猛得如战场马嘶鸣。谭直在店外等着,手里拿着一个狐皮披风。四个奴才一左一右,一前一后。

左边的给文王理上面衣服,右边的蹲下理下面衣服。前面的送上手炉,后面的戴好帽子。谭直最后送上披风,殿下出门准备完毕。

曹守过不知道怎么就有一肚子气,嘟着嘴跟在殿下后面。殿下兴致高涨:“老谭,”谭直哈哈:“在。”

“今天我赏她什么好呢?”

“您昨天把戒指给了人,今天再赏,她下辈子都足够吃了。”

曹守过心动:“殿下前几天都赏的什么?”文王回答不出来,就摸摸荷包,拍拍腰上:“反正我回来时,全没了。”谭直大笑:“小爷不赏到精光,怎么会回来。”

“也是,这是我的风格,虽然咱们现在苦点儿在路上,这格儿不能低。”文王人虽然小,说出话来活似京门大少。

他穿得跟只狐狸似的,后面跟着一老几小奴才,曹守过眼热,有时候他选择金子的话,也有对殿下们日子的羡慕吧。

再就是祖父对他实在太严,在江南觉不出来。在京里认识很多子弟们,见哪一个人都比自己过得强。

此时他闷闷跟在后面,像极文王另一个奴才。

文王呢,春风得意,无拘无束。可心中也想家人。他曾对父亲说看哥哥,萧护直截了当:“一个儿子在外,一个儿子要在我面前。”文王顶回来:“妹妹们在。”萧护白他一眼:“你妹妹是儿子?”

因为这句话,文王没有再动过离京的心思。虽然后来他看书,听戏,还是对京外兴趣多多。

这一回的机会,来得真是太好了,文王殿下最感激父亲。

本城最大的青楼万花楼到了,楼下的大茶壶什么客人都不管了,一脑门子的劲奔文王而来:“小爷呀,您可来了,刚才张六姐要唱,我说不许唱!小爷还没来,别的人听什么听,您说是不是?”

文王慢条斯理抬抬手,他不屑于和这种人对话。一个奴才上来,把大茶壶推旁边:“挡路了!”再对文王哈腰:“小爷您慢些,这来来往往的人脚上全有雪,楼梯都踩得湿淋淋。”

“给他赏钱。”文王这才说上一句,前呼后拥上楼。大茶壶在后面数钱:“这谁家败家子儿,不过挺有钱。”

一个少年出门,几个奴才跟着。这要有家里,不得几十个奴才侍候。

楼上丝竹声起,文王殿下陶醉,谭直陶醉,几个奴才还目光犀利,四处查看。曹守过趁听曲儿中间,小声道:“殿下,我们明天走不走?”

“走,去哪里?”文王还钻在曲子里没出来。曹守过示意:“那个兵权,不是早去早到手?”文王心想,兵权这么容易到手,我父亲也不用打那么多年。

他总算想到自己还有正事,清清嗓子:“这个,回去再说。”取下手上戒指,一把扔上台。他是这几天里的焦点,终于有一个人不服,一拍桌子:“小子,你又压我!”

“你喊谁小子!”

“找抽呢?”

几个奴才一起上去。文王呷茶水:“啊啊,那个,再来一段儿。”曹守过啼笑皆非:“都打起来了,您还听?”

那边板凳桌子哗啦啦,有人大叫:“这群外地的厉害,快找人去!”又听一声大喝:“谁敢欺负我家小爷?”去小解的谭直威风凛凛堵住楼梯口:“吠,小子,坐回去!想走就走,没门。”

曹守过急了:“哎,这不是惹事情?”

“嗯,这一句唱的好呀,”文王殿下闭目摇头,耳边除了曲子,忽然多了一句:“这楼上怎么了?”

“打架吧,这不是好地方,妹妹我们走。”

文王一个激灵,翻身跳起,面上如痴如狂。这嗓音,净的像天籁,甜的像泉水。浑然天成,不扭捏,不做作,不加羞涩纯出自然……。他低声吩咐一个奴才:“这是哪家唱小曲儿的?”

奴才走到楼梯口看看:“小爷,这是人家姑娘。”

文王有些无趣,坐下来再听几句,忽然索然无味,耳边转的只有那比嫩鸟出谷还动听的嗓音。想一想,也从头醉到脚。

这嗓音,像美酒对上爱喝酒的汉子;像鲜花,对上爱花的姑娘。文王很想克制自己不去想,却忍无可忍地要想。

越想越听不到,而台上为了要他打赏,还在卖力的唱着。好像乌鸦配黄莺。文王生气地站起来,大步“蹬蹬”往楼下去。

谭直等人跟着,大茶壶在楼下奇怪:“小爷,哎,您今儿可没赏多少?”文王揪下帽子上镶的玉,掷给他,吼道:“这可以了吧!”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昨天不是听得很开心,这是怎么了?

小心翼翼送殿下回房,谭直来问:“今天唱的哪一句不对?”文王幽幽反问:“老将军,您说您听过的嗓子,最好的是谁?”

“那当然,是我多年认识的琴娘。”谭直毫不犹豫。

文王叹气:“不是。”

谭直耸起眉头:“不会吧?”要不是殿下说的,谭直一准再打一架。

文王在烛下忧愁:“那嗓音,我要是不能再听,我恨不能,恨不能……。”忽然直眉瞪眼:“老将军,你敢打赌吗?”

“殿下说赌什么?”

“你陪我听一个嗓音,要是比琴娘的好,”殿下在这里卖个关子。谭直一拍胸脯:“我叫琴娘永远不唱,她也到年纪了。”

文王摇头:“这个不必,我有一句话,”他转转眼珠子:“你得帮我经常的听到它!”谭直没有多想:“行,殿下,走!”

殿下稳坐不动:“等会儿。”片刻,有人来回话:“小爷找的人,是从京里探亲回家的陈家姑娘们,就住在我们这个客栈,在前边小院里。”

谭直傻了眼:“姑娘?正经人家的姑娘?”他恍然明白了,小爷也不小了,到了想女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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