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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楼神情婉然,笑容和煦:“我身体不大好,可你却很健康,说不准——你会活得比我还要长。”

秦思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后背发凉,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当然知道江小楼不会放过他,可她究竟要做什么?

江小楼看了楚汉一眼,声音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楚大哥,你不是最讨厌忤逆之人么?眼前这个畜牲竟然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你要如何对待他?”

楚汉素来是个粗莽汉子,难得如此暴怒,他想也不想,上前一脚就踩断了秦思的小拇指。秦思惨嚎一声,楚汉毫不留情,接着又踩断了他的无名指、中指、食指、大拇指,接着是第二只手。到最后他一双手上早已是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楚汉恼恨道:“父母之恩大于天,你这样的活畜生,真该千刀万剐!”

江小楼幽幽一叹:“瞧瞧,这是一双多少好的手,从前你最喜欢吟诗、作词,还用这一双手写下绝妙的诗篇,让阁老点中做了状元。原本你应当用这双手造福百姓,为国分忧,可最后你用它做了什么?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和母亲,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恨了。”

十指连心,秦思整个人的神志都被那疼痛彻底撕裂了,他满眼血红、充满恨意地瞪着江小楼。

江小楼轻轻后退一步,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楚大哥你瞧,他好像还是不知道错。”

楚汉最恨这等忘恩负义、不孝父母之人,一个连人伦都可以罔顾的畜生,无论接受何等惩罚,他都觉得理所当然。一扬手,两颗飞钉径直钉入秦思的眼睛,秦思“嗷”地一声叫了起来,猛然捂住自己的面孔,鲜血从指缝之间不断流出来,很快血流满面。

江小楼眉宇之间带着恬静的笑意:“一双健壮的腿,他可以走得很远。”

楚汉眼也不眨,一把抽出长剑,锋芒一闪,咔咔两声,动作迅疾地断了秦思的脚筋。

杀人的手,算计的眼,逃跑的腿,下一个是什么呢?

“对,还有一条永远在构陷别人的舌头。”

秦思万料不到江小楼如此狠毒,他怒喝道:“江小楼,你会有报应,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江小楼轻轻笑了:“你知道,昨儿我去庙里求了一道符,菩萨说我会长命百岁、一生平安,你说的报复在哪里,我会好好等着。可惜,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得见。楚大哥,你下手要轻一点,好好留着他一条性命,让他看着我幸福平安才好。”

楚汉一把捏起秦思的下巴,如同拔掉鱼鳃一般,飞快地拔掉了他的舌头。

秦思满口血水,楚汉却往他嘴巴里塞了一蓬药草,冷笑道:“这苦日子还有得熬,好好受着吧。”

江小楼微笑:“刚才你的伪装做得还不够巧妙,这不就被我认出来了吗?所以为你着想,我才替你再加上一层保护色。啧啧,如今这个模样怕是没有人能认出来,这样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乞讨了。”说完她扬声道:“周三郎,听见了吗?”

周三郎从巷子口钻出来,点头哈腰地道:“是,小姐,我都听见了。”

江小楼丢了一碇金子给他,唇畔弯起一丝薄薄的笑意,道:“以后每天你都要负责好好监督这个乞丐,让他走遍大街小巷。哦,我倒是忘了,他没有脚,不能走。”

“没关系小姐,我会命人拖着他。”周三郎毫不犹豫地拍了胸脯。

江小楼轻轻点头:“若是他讨不到东西,就给一些残羹冷炙,只有一条,不许他死!”

只要有钱,江小楼的话周三郎会奉为金科玉律,连忙道:“是,小姐您放心,我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既然领会了江小楼的意图,周三郎只会加倍地打骂、体罚,用饥饿和冻晒来折磨秦思。没日没夜的逼着他出去乞讨,如果有半点抵抗,只会换来翻倍的折磨,甚至不给他逃脱的机会。这一辈子,只能乞讨到死为止。

秦思在地上爬着,如同一滩烂泥。他拼命地辨认周围的脚步声,一双血窟窿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莫名的虚空。

江小楼的声音缓慢而优雅:“你应该感谢我,至少我没有把你送到刑场上去,一刀杀了你实在是太没趣了,是不是?秦探花,好好享受你以后的人生吧。”

秦思不停地扒着地上的黄沙,茫然无措地辨认着江小楼的方向,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狠狠地一脚:“快开工,别偷懒!”

听了这话,秦思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动,他的舌头已经被拔掉了,除了一双耳朵可以听到外界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就算他能证明又如何,如果被外人知道他是谁,只有死路一条!沦落至此,他纵然想死,也是求而不得。

若早知道要这样活着,宁愿早点了结自己的性命。好过一生一世受尽折磨,彻底沦入地狱。

金玉满堂

江小楼回到雅室,始终面带微笑。

郦雪凝瞧见她,一时慌乱地碰到了茶盏,茶水洒了满桌,她又低头,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容易收拾好了,才抬头,勉强一笑:“回来了。”

江小楼见她神情有丝异样,眉头微微蹙起:“出什么事了?”

小蝶见郦雪凝默然不语,抢先道:“庆王妃来了,非要见到郦小姐不可,怎么都不肯走,现在人就在小花厅——”

江小楼面容添了几分温柔的笑意,淡淡看了郦雪凝一眼,开口道:“我去见庆王妃。”

郦雪凝一怔,旋即回绝:“不,我不见她,你也不要见她!”

江小楼轻轻一笑,不再言语,转身便出了雅室。

“小楼!”郦雪凝未料到她说到做到,一时紧张极了,连忙跟在她身后追了出来。

庆王妃盛装华服在小花厅里坐着,一张柔和的面上愁云笼罩,忧心忡忡。桌子前放着一盏白釉刻莲花茶盏,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凉了,纹丝儿热气都没有。她却只是静静盯着茶盏,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江小楼进了花厅,郦雪凝追了过来。

庆王妃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瞧,先是怔住,待瞧见郦雪凝,立刻站了起来,禁不住眼泪汪汪:“女儿,你总算肯来见我了吗?”

江小楼仔细打量着庆王妃,光从外貌来看,她的五官与郦雪凝就有五六成的相似,看模样,这血缘关系是板上钉钉了。想到郦雪凝的近亲情切,她完全理解对方心中在考虑什么,便开口吩咐道:“请王妃屏退左右。”

庆王妃一愣,旋即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一身藕荷色的长裙,乌黑云鬓,眼眸如星,唇角微微上翘,不笑的时候也是笑笑的模样。她目中露出疑惑神情,却依旧挥了挥手,吩咐所有婢女全都退出花厅。江小楼使了个眼色,要求小蝶在外头小心守着,这才一字字道:“王妃,你可知道雪凝为什么不认你?”

“江小楼!你再多说半个字,我们姐妹都没得做!”郦雪凝性子原本极为温柔,此刻却突然叫了一声,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江小楼转头望着她,目光清澈如水,语气却十分坚定:“雪凝,有些事情如果不彻底结束,将会成为一辈子的毒瘤,永远背在你的身上,让你难受、让你痛苦!我的个性你很清楚,如果我坚持要说,没有人可以阻止。今日哪怕你生我的气,以后都不理我,身为你的朋友,我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江小楼和郦雪凝不同,她坚持要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郦雪凝深深知道这一点,却又无可奈何。她的贝齿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原本苍白的唇色变得有些隐隐的粉灰,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江小楼转身面对充满困惑的庆王妃,向来语笑嫣然的面上多了三分清冷:“王妃,我知道你非常想要母女相认、一家团圆。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可以回答,我便让雪凝跟你离开。”

庆王妃整个人呆住:“你问。”

“王妃,你可知道雪凝过去是如何生活的?她为了生存下去,不惜出卖自己,沦落为最底层的青楼女子。四处流浪,万千宠爱,被人抛弃,亲子惨死,身患重病,这些许多人要一生才能经历的悲惨遭遇,她在短短的几年内都经历了一遍。如今她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早已是病入膏肓。她不认你,并非因为她不想认,而是她不能认!一旦认下,你是否能接受这样的女儿,你是否会觉得羞辱,你是否会伤害到她?现在,请你认真想一想再回答我。”

庆王妃面色灰白,嘴唇蠕动着似乎要开口,还没有发出声音,泪水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晶莹的泪珠一滴滴打湿了她的衣襟,也痛了郦雪凝的心。

江小楼知道一次爆出这样的消息对于庆王妃来说是个沉重打击,但在她看来,如是继续纠缠下去雪凝只会越发痛苦。凡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如果您能接受,今天你就可以认下这个女儿,如果你不能,请立刻离开,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踏入金玉满堂。”

她说得斩钉截铁、毫无犹豫,神态又是那般的坚定,庆王妃浑身一震,目光含泪转向了郦雪凝。郦雪凝别过脸,不肯看她,脸颊却早已是湿漉漉的,仿佛连鬓发间的流苏都在簌簌落泪。这是她的女儿啊,若非是流落在外,怎会吃这么多苦,一切都是她的错……庆王妃终于开口道:“雪儿,这就是你不认我的原因吗?”

郦雪凝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拳头,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星星泪光。

庆王妃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地走上前去,刚开始她走得很慢,可当她瞧见江小楼面上那一丝鼓励的微笑时,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她迅速上前,一把拉下了郦雪凝的手,将它握在自己的手心,语气格外轻柔:“不管你遭遇过什么,全都是母亲的过错,是我没能好好照顾你。雪儿,我的雪儿,我不在意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在意你是不是生了病,我会替你治病,以后也一直陪着你。你是我的女儿,我们要在一起。”

郦雪凝猛然一怔,突然崩溃似的大哭起来,下意识地投入了王妃的怀抱。

江小楼唇角含了轻薄的笑意:“一切都说开了,不是很好吗?”

谢府

江小楼再度来看望谢康河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陪着他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见他有些轻微的咳嗽,江小楼便立刻将他送了回去。

正预备出门的时候,瞧见谢连城向她走过来,不觉笑意满满浮起在唇畔:“大公子,好久不见。”

谢连城望着她,神色格外温和:“我听说郦姑娘已经回到庆王府,和她的亲生父母相认了。”

江小楼微笑应道:“当初我也没有想到,原来雪凝就是庆王妃失踪的女儿,实在太巧。”

谢连城面上笑容淡淡,却似乎带了浅浅的温柔:“郦小姐搬出去后,你没有住在江府,而是选择住在酒楼的后院,是么?”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公子的眼睛,不错,江家太大了,只有我和小蝶两个人,不如住到酒楼来,办事也更方便一些,不需要来回跑。”江小楼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漆黑的眸子里,恍若有璀璨的星子一闪而过,明明在掩饰着什么。谢连城并不拆穿她怕寂寞的事实,只是继续陪江小楼往外走,口中道:“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让楚汉来找我。”

江小楼带笑的唇畔化出一分薄薄的嘲讽:“现在不再隐藏楚汉是你的人了吗?”

谢连城轻轻弯起唇畔:“你坚持认为我是派了间谍在你身边?”

江小楼不觉凝视着他,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大公子,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对我有意?”

不过是一句信口开玩笑的话,谢连城一时愣住,良久没有说话,就在江小楼以为他会一笑了之的时候,他却微笑着,慢慢回答:“不错,我喜欢你。”

江小楼神色略为一震,目光瞬间添了三分迷惘,深吸一口气,她语气平静地回答:“我没有心,不懂得喜欢二字的含义。”

谢连城只是微笑,笑容里散发出淡淡的温和:“这一点,早在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江小楼眼睛分外清亮:“我以为公子是个不管天下事的人。”

谢连城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前,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江小楼想不到两人竟然能够心平气和地讨论这个问题,似乎任何古怪的事情发生在谢连城的身上,他都能将之变得理所当然。

细细思索片刻,她不觉莞尔:“既然公子于我有意,为何当初要拒绝谢伯父的提亲?”

谢连城听出她语带促狭,却只是含笑:“这世上再潇洒的人,总是情关难过。我一开始,总以为自己能免俗,更重要的是,喜欢一个人和千方百计得到她,完全是两回事。换句话说,我已经想通了。”

江小楼略带讶异:“想通了?”

谢连城神色自在:“是,我想通了。我是不是喜欢你,那又如何?这影响到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和交情吗?不管我们是做朋友还是做情人,彼此喜欢都是最基本的一条。喜欢的浅,便可以做朋友;喜欢的深,便能够成为情人。既然如此,我何必过于执着。”

江小楼有些迟疑:“可在大多数人看来,两者是不一样的。”

谢连城唇畔的笑容十分平和:“如果对你喜欢的人有所要求,希望他有一天能回报,自然是不一样的。当人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希望那个人来回报自己。当得不到同样的爱,就会感到痛苦、嫉妒,难以忍受。可是对我来说,只要能见到喜欢的人每天都开心快乐,已经十分足够了。”

江小楼整个人愣住,人人知道这个道理,可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呢?爱情是占有,是嫉妒,如果不想着独占爱人,这样的爱情便会成为镜中花、水中月,压根摸不到丝毫的影子。

谢连城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我一直阻止你报仇,并不是因为你报仇的手段和我的言行准则相抵触。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你即便报了仇也不会真正得到解脱。爱一个人要耗费很多力气,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还要难过,在一个无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会变成一生的痛苦。”

江小楼见他转了话题,便只是淡淡地道:“公子,有时候做人做事不要活得太清醒,那样会不开心的。”

谢连城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不论如何,我尊重你的决定。”

话音刚落,便瞧见青衣婢女快步走来,行礼道:“江小姐,老爷请您留下来用膳。”

虽然江小楼已经离开了谢家,可在谢康河的心中,她还是谢府的一分子,如果现在她就离开,恐怕谢康河心中会觉得落寞。江小楼从善如流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回过神来,那道颀长的身影已经走得远了。竹影摇晃之间,他的身形也慢慢融入了那点翠之中,逐渐消失了。

用膳的时候,谢康河难得兴致极高,还吩咐倒满酒杯。

王宝珍柔声劝慰:“老爷,身子刚好,饮酒伤身。”

谢康河笑道:“怕什么,今天是高兴啊!小楼告诉我说,原来郦小姐竟然是庆王府失踪的瑶雪郡主,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江小楼面上微微含笑:“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也是雪凝自己有福气,能有身份如此尊贵的亲生父母。”

桌上其他人想起郦雪凝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不禁大叹自己看走了眼、谁会想到一个不起眼的丫头居然是身份尊贵的郡主,谢家几位小姐暗地里都有些后悔,若是当初友善地与对方结交……

王宝珍笑容颇具深意:“小楼,你与雪凝不是好友吗,现在分开是不是很想念她?”

江小楼目光悠悠在对方面上一转,旋即笑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更何况庆王府就在京城,随时可以去看望。”

谢香眼眸一动,试探着问道:“可是当初——郡主又是如何走失的?”

江小楼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过是一场误会,王妃不说,我也不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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