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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被路畅送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整个宿舍已经熄灯。

她的宿舍在顶楼。本来,顶层的房间就很少,而且大多都用来堆积一些报废的桌椅板凳,或是留用作中心配电室和供暖室,没有人住。Amy为烛申请独立宿舍的时候,烛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想住在顶楼,因为安静,不用接触其他人。屋子内很简单,除了一张平时用作学习或是画画的桌子,三个并列靠墙的装满衣服的大橱柜,只剩下一张普普通通的床,和一个盥洗室。唯一的特点就是乱。凡是能落脚的地方,不是摆着商场的购物袋、毛绒熊和兔子玩具,就是散落各地的水彩颜料和画笔,床边还竖着画板,上面是未完成的画作。

烛很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她喜欢的人。她的画夹里,一侧装着二十多张黑猫的速写,还有些上了色;另一侧有几张中年男人画像,只不过脸上画着猪鼻子或者兔子耳朵,另外有些画的是Amy和一对男女。唯一只有一幅的,是一个民国时读书人打扮的黑发男子。圆框眼镜,梳得很开的中分,小眼睛,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烛的手指轻轻拂过男子面庞。

记忆如触电般。脑海中出现的小女孩,穿着大红色夹袄,大红色棉裤,脸蛋因为受冻而通红破裂,站在孤儿院门口,死死不肯进去。

“我要等妈妈!”女孩反反复复这一句话,鼻涕越过嘴唇流到下巴。

“小朋友乖,你妈妈有事要出远门,托我们照顾你几天。”院长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此刻也站在寒风里,语重心长地劝着她。

女孩只是哭个不停。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院长也只能百般好言相劝,旁边的护理员想把女孩抱进屋内,女孩只是抓住栏杆不肯松手,力气出奇地大。

记忆里的女孩究竟执拗了多久,不再清晰。

后来…

只是过了很久,女孩突然看见一位女子。

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子,眼睛如同秋日水波一般荡漾,笑容似早春之雏菊。

那女人蹲下身来,女孩才注意到女人身边站着一位中山装打扮的男子。

女人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丝毫不管她的头发乱如鸡窝。

“想不想要个新家?”女人问。

女孩呆住了。在她的小小的心里,早已经明白母亲不会再回来。那个刚刚三十岁的女人已经累了,单身抚养一个孩子,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她毫无任何办法。女孩只是很任性,很不开心,很嫉妒。她很想哭,所以她就哭了。她想发泄从出生来一切不公,一切都包涵在撕心裂肺的哭声里。

但是,有人要抚养自己吗?那么好看。

是坏人吗?女孩想知道。母亲不止一次被新交的男友欺骗,不仅不给她们母女俩生活费,而且丝毫不关心她,只想着爬上母亲那张床。

但是,自己有什么可以骗去的吗?

女孩没有给出回答。女人也就静静地等待。

“能吃饱吗?”犹豫了很久,女孩问出了自己最在乎的问题。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能,想吃多少吃多少。”女人说话很好听。

“那你不能骗我,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母猪!”女孩念完,紧紧攥住女人的手,生怕她跑掉。

女人报以一笑。

“以后,你叫我夫人就可以了。”

“他是我先生,你随便称呼。”

“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女孩想起来那些日子里,妈妈除了在喝醉的日子里喊她拖油瓶和死孩子之外,叫的最多的似乎是喂。

女孩只好如实达道,

“喂。”

“嗯?”

“妈妈这样喊我。”

男人皱了皱眉头,女孩出于本能向后缩,很有些害怕。

没想到男人凑上去捏了捏她的脸,圆嘟嘟的很软,就是被风吹得有些皴裂。

“闻一多先生有首诗叫《红烛》,你今天穿的这么红,取名叫烛,不过分吧!”

男人看向女人征求同意。

女孩没听说过什么先生,但是她喜欢这个名字。

“林烛。”

女孩的证件照上名字闪着油墨光泽。那是她第一次认识的字,也是她第一次轻轻念出。

“我是林烛。”

“我叫烛。”

“我有名字了。我有家了。”

家人对于女孩是新鲜的。一切太过突然,所以起初她小心翼翼。在一个三人的起居室里,她总是畏手畏脚,第一次看见男人和女人争吵的时候,她甚至哭的撕心裂肺——家没了自己去哪里?

夫人和男人——后来男人叫烛喊他社长,总是时时恩爱时时争吵。譬如谁做饭谁洗碗啦,谁给家里的猫咪喂猫粮啦,谁去参加烛的家长会啦,两人都特别喜欢讲道理。烛起初每逢他们拉开架势就躲在一边,后来慢慢搬着板凳在旁旁听,甚至当起了裁判。

记忆里的日子平静而美好,吵闹而温馨的家,生日收到的礼物,许许多多的毛绒玩具,都是女孩曾经梦中的童话,她每日渴求的生活。

烛一天天长大,她喜欢夫人。除了很大程度的发自内心的爱,把夫人当做母亲一样之外,她也喜欢夫人的美,那么令人动心,那么优雅,那么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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