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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忠心中更悲,话说到这个份上,陛下看来真的不行了,如若不然,到了这时,怎的还自己骗自己?显然……这是要去见太祖高皇帝的征兆。

沉默了很久,却又听朱棣道:“朕登极二十余载……不曾愧负祖宗,仰祖宗之恩,背负天下黎民所望……而今,天下虽非……非海晏河清……”

他想要继续说下去,可好像已抽空了气力。

于是众臣纷纷开始垂头丧气,一副悲痛之色。

张安世似也受到感染,倒像是陛下当真不行了,因为……这真的像极了,他几乎可以料想,陛下真到了那一日,一定也是这个样子,即将弥留之际,也必定是要再确定一下自己的正统,而后吹嘘一下自己的功绩。

因而,张安世也不禁为之沮丧。

朱棣开始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众臣不免惶恐起来。

朱高炽直接拜下,哽咽道:“父皇……请保重龙体……”

却好像因为这一句话,朱棣突然勉力道:“杨荣、胡广、金幼孜近前……”

他没有召解缙……可能是因为对解缙还不甚放心。

而三个大学士,不敢怠慢,一个个病恹恹似得起身,又因急切,快步进入了帷幔,绕至屏风之后。

三人到了帝侧,悲痛地看了眼朱棣,又泪眼婆娑地低垂着头,一个个拜下。

朱棣面色不甚好,一脸倦色,仿佛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他看着三个大臣,道:“卿……卿三人……预备拟诏……”

遗诏……

这殿中之人,尽是五味杂陈。

方才对于朱棣的一丁点悲痛和怀念,现在迅速地被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思所取代。

大家都清楚,接下来,这短短的三言两语之间,可能要决定国朝未来数十年,许多人的生死荣辱。

而这一切……都与每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虽然有许多人,已能窥测出一点结局。可事到临头,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却尽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朱棣于是断断续续的,开始交代。

三学士因为朱棣声音轻微,不得不凑上耳朵。

只有屏风和帷幔外的人,大抵也只能……听到些许的只言片语。

张安世便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太子……朱高炽……至孝……可承大统……”

“朱瞻基……立为太子……”

“朕之陵寝……可从简……入葬……”

“内帑财货……子孙母可滥用也……”

“宁王……宁王就藩时……缺少钱粮……朕念兄弟之情,至内帑借其银十七万九千五百两,充为军费,利息三钱,未立字据……子孙当牢记……另有谷王朱桂,于永乐十九年,向朕告贷银十五万三千两,充以藩国之用,约其利息四钱……子孙母忘也……”

只是到了后来,朱棣的声音,越来越轻微。

这时……张安世已几乎听不到什么了。

交代了很久……三学士个个红着眼睛,直到朱棣似乎已经无法成言,他们不得不不断地将耳朵尽可能近地凑上去,细细去听,直到朱棣……开始浑浑噩噩地道:“太祖高皇帝……爱我……爱我……”

而后,三人神色暗然,告退出帷幔,又拜下,朝朱棣行大礼。

朱高炽又哭,可此时……众臣却纷纷看向三学士。

此时许多人,已经顾忌不上朱棣了,只提心吊胆的,想着陛下的遗诏。

朱高炽带着哭腔道:“诸卿且退下……文渊阁……遵父皇旨,草拟诏书……”

众人称是。

这众臣,才三三两两地告退出去。

众臣不发一语,只觉得心底格外的沉重。

这样的大事,却需所有的大臣聚于文渊阁,拟出一份遗照来,而后再经过审核,呈送太子殿下。

此时,已到了子夜时分了。

大臣们年纪老迈,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折腾?

可现在……却几乎所有人,都说不出的精神。

以至于人们没有倦意,很快便开始聚于文渊阁里。

紧接着,众人落座,夏原吉便起头开始哭。

大家便也跟着一起哭。

不乏有人捶胸跌足几句。

哭了七七四十九声。

夏原吉收泪,多数大臣也都收泪。

夏原吉抱手对杨荣三人道:“三公,请速速草拟出陛下的遗愿吧,事不宜迟,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当以国家和社稷为重。”

杨荣道:“陛下召我等入宫,便是昭告百官……”

夏原吉苦笑道:“只是陛下病情来的太快,所谓病来如山倒,我等只听到只言片语……”

杨荣颔首,当即与胡广、金幼孜交换了一个眼神。

金幼孜站了起来,自告奋勇:“我来草拟,待会请杨公、胡公过目,再请诸大臣见证。”

金幼孜虽脸露悲色,却毫不含湖,随即叫人取来笔墨纸砚了,当即奋笔疾书。

很快,一份洋洋洒洒千言的遗诏便草拟妥了。

许多人已安耐不住。

纷纷凑上来看。

他们紧张地看着里头的内容,仿佛这关系到了自己的性命一般。

金幼孜吹干了墨迹,当即呈杨荣和胡广的面前。

杨荣虽也悲痛,却素来沉稳,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轻轻眼角扫一眼,脸上方才的平静,却转瞬之间,一扫而空。

而后,他似是不露声色,却将这诏书送至胡广的面前。

胡广只一看,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金幼孜道:“二公……是否有失?”

胡广道:“此处……只怕值得商榷吧,其余还好,可是这一句……胡某却未听闻……是陛下何时说的?”

金幼孜面无表情,却道:“胡公……或许杨公有印象。”

胡广脸色一变,沉声道:“金公,这是天大的事,胡某再愚钝,也不至遗忘这样的事……此圣命也,岂可乱诏?”

杨荣面上没有表情,也看着金幼孜。

金幼孜依旧还是镇定自若地道:“杨公有印象吗?”

杨荣轻皱眉头道:“老夫愚钝,不过……确实没印象……”

金幼孜道:“可是我听的真切……”

此时,所有人看看杨荣,又看看金幼孜。

没有人觉得错愕,却几乎所有人……都仿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似乎已经有人料想到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一般。

倒是胡广道:“实在不成……当立即入宫,去询陛下……”

金幼孜道:“可。”

杨荣却摆摆手,叹道:“何必说这些负气的话?二公难道没有见到,陛下……在交代完之后,已失去了神志。陛下龙体……已是垂危……哎……到现在……如何去请陛下明示?”

陛下的情况,三人是亲身看在眼里的,说是油尽灯枯,也不为过……想来即便是这遗言,也是在回光返照的情况之下,勉强道出来的,现在去请陛下明示,简直就是说笑。

金幼孜于是情真意切地道:“可金某,确实听的真切,当时陛下确实声音微弱,口齿不清,二公如今……却认为老夫胡言,这莫非是质疑金某的品德吗?”

胡广道:“没有听见这一句就是没有听见,与金公的德行无关,胡某只信自己所见所闻,绝无揣度金公心思的意思……”

胡广这般态度坚决,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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