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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牌?”

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听过这个名词的模样,玉天宝便说“看来陆大侠应当听过这个名词,罗刹牌是一枚千年古玉,同和氏璧出自同一块玉料,系出同源。”

他这话一说,房内众人都无法淡定,只是他们此时尚且以戒备姿态,不好交头接耳,但是陆小凤能够看出这些禁兵在此一瞬间恨不得拉长了耳朵来听。

玉天宝却似看不到一般,继续说道“罗刹牌上刻有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是我西方魔教传教之物,亦是我父随身之物,有如亲临。”

“这是你的传家宝?”

“非也。”玉天宝咧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天真的笑容“是我偷出来的。”

众人皆都皱了眉,见他们姿态,玉天宝自然知晓她们在想什么,边说“你们可知道我为何要偷它?”

他不等众人回答,边说“因为我父亲快死了。”

“他要死了。”

众人皆都皱眉,不明他的重点在哪儿,玉天宝笑着把玩着手中的剑鞘,这把剑鞘正是方才叶孤城拔剑后随手丢给他的画影之鞘“我父亲之前说过,谁有罗刹牌,谁就是罗刹教教主。”

见此间众人只有几人皱了眉,他继续说道“是否很可笑,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但是教主之位却要由一枚玉牌决定。”

“所以你就将玉牌偷出来了?”陆小凤没能抓住其中重点,他表情极为不解“你要做这教主?既如此,那你又为何将它给了南王世子?”

“谁要做那教主。”玉天宝轻叱一声,轻蔑之情明显“你们可知,我虽为玉罗刹之子,武功不过二流,我自小连个老师也无,我那父亲纵着我玩乐,任我爱好如何奢靡却都也纵着我。”

他将剑鞘在手中转上几圈,姿态竟有几分悠闲,他这样的模样倒让陆小凤有几分钦佩他的心宽了,而自小被严格要求的帝王却皱了眉。

他此时心里对这个看似童年愉快的同龄人并没有半分羡慕,反而对这样子的做派有几分意见,富贵之家,更应当注重后代知识培养,绝不可轻忽大意,这西方魔教玉罗刹,如此教育后代,莫不是不怕将孩子养了坏?

见他如此神情,玉天宝停下了手中动作,不再挑衅在场众人的忍耐力,他笑容中带着几丝苦涩,“我听闻陛下年少时便修习众多经论史册,博学广知,既如此,陛下定是已经明白了。”

“不错,我的父亲并不打算好好教导于我,他甚至在我幼年时学习之时赶走了我的老师。若非老师临走之前真心相告,只怕如今的我只会是一个纨绔子弟,待到父亲一死,绝无活路。”

场内众人听到他这样说,也有了几分猜测,见他们神情古怪,玉天宝倒也不避讳,点头应道,“不错,我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

这一刻赵祯的内心深处有了几丝动摇。

他忽然发觉,对比玉天宝,自己无论是哪个爹都对他挺好的,人果然就是要在对比中才能获得快乐。

小皇帝为了自己的想法内疚了几秒钟,但他神色不变,面上功夫到家,所以在场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刚刚开了小差。

“我还是不懂,这和你将罗刹牌偷出又将之交给南王世子有什么关系。”陆小凤此时也有几分犹豫,但是在没有搞清楚玉天宝在这一串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之前,他并不敢轻言下结论。

因为,他是一个被打了很多次脸的男人。

况且陆小凤始终觉得,任何一个人遭受到了不幸并不是他去伤害别人的理由。

对于陆小凤而言,他和夏安然的关系更加亲厚,若是玉天宝伤害了夏安然从而获得如今的地位的话,那么哪怕他说的再可怜再无辜,他都无法同情他。

在玉天宝其后的描述中,他并没有伤害过夏安然交换身份,也是夏安然提出的请求,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至于将罗刹牌交给夏安然,他亦是表示自己当时并不存在坏心,因为在他出走时,罗刹牌并不具备继承的意义,如今的江湖传言极有可能是他的父亲发现他带走了罗刹牌想要祸水东引罢了。

总结一下,在党项青年玉天宝的口中,他就是一个出来散心游玩,被大宋山水迷了心神流连忘返,于是往偏僻处跑,正好遭遇到离家出走的夏安然,后因感同身受于是毅然帮忙的热血青年。

其中的各种努力和付出,简直可以刊登感动大宋十佳好青年排行榜,但其中种种,即便是夏安然家里面的那只傻豹子都不会相信。

只可惜失忆了的夏安然将真相永远的埋葬了,也将事情拖入了僵局。

因为这其中有一个最致命的死局。

如果说寻找玉佩的人可以用是玉天宝的族人,或是有心罗刹教之人所行,但是玉天宝穿上皇帝的龙服在之前叶孤城未被制伏之前,他也不曾开口,更是不曾反抗,便可显出起所图并不单纯。

即便他不是主谋,未尝也没有顺水推舟之意。

再考虑到夏安然的脾气性格,众人脑中的事情真相很有可能便是:玉天宝刻意接触了夏安然,或者二人相遇时,这个党项人通过手段知晓了夏安然的身份,然后意图夺取他的身份。

他的计划若是成功,他便是大宋的王。

那后面有个平南王又如何,平南王今年已经年过古稀,又有几年可活,有剑仙又如何?叶孤城最大的弱点便是飞仙岛。

看其对飞仙岛众人的态度便可看出,若是有人以飞仙岛全岛人的性命威胁叶孤城,你看他是妥协与否。

这件事情背后有众多知情者又如何,一个能在西方魔教装傻骗过玉罗刹那般人物,还能全身而退的之人,怎可能如他口中所说那般单纯。

玉天宝这一番说辞其实并无大的缺陷,但是错就错在他该将自己描写得如此无辜。

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无辜的受害者这一个身份本身就注定虚假。

而且陆小凤赵祯都认识夏安然在先,非常清楚他是一个怎么样的性格,也清楚,夏安然对于相信之人是多么的盲目和愚蠢,又有多容易被骗。

但是他们都不会因此责怪夏安然,没有一个人会责怪自己的朋友心眼太少,人太善良。

更何况他们觉得夏安然如今的状况挺好的。

他这样的毛病根本就不是毛病,只不过过去所托非人罢了。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护住他。

那么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玉天宝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件事短时间内似乎无法被求证,难题便来了。

玉罗刹此人为武功高手,究竟有多高,谁也不知道,虽然从玉天宝口中他已年老,但是谁也不敢赌玉天宝此人嘴里又有多少实话。

一来他并非宋人,党项虽然是宋朝属国,但彼此关系微妙,宋朝对待他们的态度一直是暧昧不清,更有些许花钱买太平之感。

二来玉天宝本人身份虽只是庶民,但是境外武林门派实在麻烦,若是可以,赵祯并不像在现在这种敏感时期打破这一平衡,他曾听闻武林人士做派,也见过案例中武林人士的身影。

坦白说由于大宋律法的约束,大宋的武林并不如话本所想的那般恣意,因为大宋律是不支持私自杀人偿命的,即便要偿命也不允许私自报仇,必须报官,由官府审查,若是对于审查结果有所不满还可上诉。

且大宋律对于人生命极其的重视,除了斗杀之外,无论是谋杀、故杀均要偿命,也就是说,除了因为决斗失手之外,哪怕你是为家人报仇,或因深仇大恨,但凡自己报仇前去杀人,除非没有半分证据留下,都会被判死刑。

所以之前柳娘的丈夫哪怕身为官吏捕捉盗匪,也要因为失手杀人而服刑。

既然踩在大宋的土地上,论理玉天宝便是要接受大宋法律的制裁,但是现在的问题就是,就目前所知,玉天宝所犯之罪也不过是伪装成南王世子罢了。

至于南王世子和当今的相似……其号称全然不知。只是按照指示今日走了一趟而已。

如此,要判便有些难。

旁的不说,若是党项魔教为报复大宋,日日侵扰边境,暗杀主帅,亦或者在军官饭食中投毒,虽说一般武林同官僚是两个体系,武林人士也不会轻易越界,但是按照武林说法,“报仇”二字就足以抹平他们一切的龌龊行为。

赵祯不得不考虑这个。

这也是玉天宝在此时爆出自己身份的缘故。

赵祯感觉到了恼怒。

他脾气很好,但是不包括这个时候。

他眉心缓缓皱起,指尖也不动声色得暗自成拳,正当他要说话之时,忽然听到后头一句“陛下。”

赵祯闻声一愣,随后紧紧攒眉,他顺声望去便见到一着常服的俊朗青年款款走来。

待到走至灯下,便露出了与他相仿的外貌。

他出现之时,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众不知情者心中均是一凛,若非玉天宝已经将面上的□□扯开,那么现在就要可能有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容。

一想到这样的场面,陆小凤就感觉到一阵眩晕。

事实上,他现在也的确感觉到了眩晕。

夏安然入了殿内,先老老实实地向小皇帝行礼,等到允许后才平身。

然后他便转向了玉天宝。

此时玉天宝面上再无笑意。

二人面面相对,片刻后,玉天宝叹气“你竟然还活着。”

他的表情有几分不可思议,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夏安然的神色淡淡的,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可是我就是活着。”

玉天宝沉默片刻后,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抛开了方才他做出的纯良姿态,他左看看陆小凤,又看看赵祯,随后又击掌大笑。

“你笑什么?”陆小凤问他。

“笑就笑,有些人自以为聪明,实则全数被人算计其中,我也笑有些人看着傻,其实一点都不傻。笑我曾经笑话过大智若愚这句话,也笑我今日发明一个新的词,做大愚若智。”

他几乎有些自豪的将这四个字说了出来,然后他指了指夏安然,“大智若愚”,又指指自己“大愚若智”。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发出一连串笑声,显然夏安然还活着,且还被大宋君王寻到的事实似乎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不过几息之间,他整个人便颓丧了下来。

他干脆也不做出一副恭敬姿态,而是选择直接席地而坐。

当他将面上的表情放开后,他看起来比刚才成熟了许多,眉宇之间也多了一股深沉的味道,此人居然直到方才都还在做伪装。

装作一个骄纵却并无心机之人。

他还成功了。

这一发现让众人心中惊愕,堂中面色不动的人很多,但是心中平静的几乎没有,就在此时夏安然迈动步子越众而出,他走到了玉天宝的面前。

青年的手微微扬起,他的手很好看,只是指尖有着怪异的红痕,但是这无损于他的手很好看。

夏安然的指尖吊着一块玉佩,他将玉佩递到了玉天宝面前,却没有开口说话。

他虽然不说话,但是玉天宝却好像能够明白他的想法一般,他抬手接过了这块玉佩,然后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见他手指在上头搓了几下,这一块玉佩的外层硬生生地剥落下来。

原先古朴质雅的古玉在脱离开最外一层之后,呈现出了其莹润的质地,这一差别并不亚于铁和钢之间。

虽然隔得远,很少有人能够看清这一块玉佩上面到底刻什么,但是不用看他们也知道上面定是刻了罗刹,这就是罗刹牌。

也只有这样的玉才能配得上叫这个名字。

玉天宝把手中的玉看了又看,细细端详数遍之后,却将之放到了一旁不再关心,他反而抬头看向了夏安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夏安然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见他这样的反应,玉天宝叹了口气,“你已经不想和我说话了对吗?因为我骗了你,因为我害了你,因为我想杀了你,”

他的语气极其的轻柔,甚至带着点委屈。

他这样的精神状态显然有些异常,这使得在场的两位以兄长自居之人都皱了眉。

若非被禁军阻挡在后面,小皇帝简直想上前把自己不省心的弟弟拉回后面去,靠那么近,如果玉天宝突然暴起,他能躲得掉吗?简直胡闹!

那一边见夏安然依然不说话,玉天宝一把别过了头,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又像是有着千言万语一下说不出口,整个人都露出了不悦之色。

见他这样,夏安然便也在他面前盘腿而坐。

他坐下后,将二人的视线拉回了同一高度,见他这样,玉天宝扭头看他,他扯了扯嘴角,细细端详了下夏安然的面容后,又看了看人群后被重重阻挡的赵祯面容。

随后他笑着对夏安然说,“其实你和你的皇帝长得一点都不像”在场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也不在意这些。

玉天宝单手托腮撑在膝盖之上,他的视线专注得落在夏安然的面上,眼神有些空茫“你比你的皇帝好看多了。”

这句话自然更没有人会接他了。

独自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的感觉并不太好,显然,他不想这样体会下去了。

于是他含笑看着夏安然,语气十分轻柔“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在你之前可是没有人能活过我下的药,你是第一个,介意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吗?”

夏安然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是静静的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手的?”

这个问题看上去为难了玉天宝,他足足思索了大半响,然后答道,“什么时候啊,大概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他没能在夏安然面上看到惊讶之色,有时有些不快。“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不喜欢你。尤其在知道你的经历之后,就更加不喜欢你。”

“你说要和我成为朋友,你却不知我骗你和我成为朋友,就是想要取代你的身份,”

“我自罗刹教叛逃必须要有一个庇佑,还有什么庇佑能够比大宋的世子更为安全的?而且罗刹教的主要势力在北方,平南王府是南方,若无意外,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若有疑问,即便他们找到了我,他们也不敢动手。”

见夏安然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玉天宝已经无暇去管他了,他此时沉浸在发泄的情绪之中,但凡一个聪明人,总是怕寂寞的,他们尤其害怕被不如自己聪明的人当做是蠢材,最即便知道这样很愚蠢,他们还是会在每一次事成之后将过去的一步步计划全盘托出,仿佛没有这个瞬间,他们之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一般。

玉天宝此时就是如此,哪怕他不是一个成功者。

但是在他看来,在夏安然的面前,他就是一个成功者。

因为他成功的算计了夏安然,准确的说,是算计了曾经的平南王世子。

正如玉天宝所说的,他之前所有的布局都是想要取夏安然而代之的。

南王世子和玉天宝二人身形相仿,高度也相仿,内部的差异可以通过易容来弥补,但是生活经验上的差异却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玉天宝一开始并没有想要杀掉夏安然,他和夏安然说可以和他互换身份,让夏安然使用他的身份外出游玩。

所以曾经的夏安然为了达成目的便为他打起了掩护,并且给玉天宝最终能在平南王府的潜伏之路大开绿灯。

正在此时,就在众人的注意都集中在玉天宝身上时,原本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同白锦羲缠斗的叶孤城一个虚晃,脚下一顿便闪身而出。

他居然逃了,他居然以为他自己可以逃得掉?

不,剑神,居然会逃跑?众人都颇有目瞪口呆之势得看着这位名满天下的剑仙以一种似毫不狼狈,甚至有些悠闲的姿态纵身自方才二人打斗间为他可以造成的人群空洞处越出。

不知为何,白锦羲并未再去追他,反倒是静静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情莫测,随后他还刀入鞘,复入了堂间请罪。

赵祯挥了挥手,示意他无妨,当然也有不少人在此时心中暗戳戳记下了一笔,准备等合适的时候参上这位办事不利的皇城司知事一参,在他们看来如今局面必须是皇城司信息收集不到位啊。

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小皇帝的任性之举。

在屋内原本姿态悠闲的玉天宝在此时此刻叹了一口气,他分明背对外头,此时却宛如看到了叶孤城之举一般说道“师徒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见众人瞠目看他的模样,他只是笑了一下,“怎么,我可有说错了吗?”

“哦,差点忘了。”他不待有人接话,看向了面色坦然的夏安然“其实他也不是我的师傅,是你的,”

“怎么样,小世子,教授了你足足五年的先生至始至终不曾看你一眼的感想如何?”

他又一击掌,做恍然大悟状“对了,不止叶孤城呢,就连你的父亲,也至始至终不曾认出你哦”

他语带恶意,“我装作你的这一年多时间内,唯一发现我有不对的唯有你的小婢子还有乳娘……你可想知道他们最后如何?”

这位在他眼中有些软弱的小世子面色却丝毫未变,甚至抬眸直视他双眼,问了一个在他看来毫无关联的问题。

“玉天宝,你我分开后,你可曾派人来寻过我?”

他问出了一个陆小凤方才已经问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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